愈也具五穷,鼯也具五穷。子长之穷参有之,子长之穷将无穷。
子长工作字,笔尖常带钟王意。子长善苦唫,藻思杂组曩与今。
子长陡然逸兴剧,五指拂拂写竹石。老藤夭矫挺长虬,仰看青天仅盈尺。
子长子长何多奇,观者咄咄争嗟咨。郭生风鸢亦尽好,那能调合富家儿。
自画自题更自咏,饥时饱看徒尔为。黝云惨澹酸风急,葛巾吹折当窗立。
五侯七贵漫相邀,字烂袖中终不入。熟朋作伴到门前,肘后推之转羞涩。
穷人着处逢途穷,朅来住我东城东。浮图插天孤影直,铁隼摩厉穿长空。
幽澜有泉自清泚,灶烟寂寂听晨钟。床头粳米并日涸,安望斗酒酣新丰。
当今国风殊偪仄,觅一荡子不可得。浓人不入裘马场,淡人不受烟霞癖。
闭门数箸析秋毫,纵能好书不好客。满堂尽是愬贫人,谁能一画疗贫策。
安得弥天僻壤皆齐梁,十里一置田孟尝。又安得孟尝,筵前各置郭有道,不至误列君鸡鸣狗盗旁。
吁嗟乎,为君作歌抒中肠,曲终拍绝空傍徨。
魏学洢(约1596——约1625),字子敬,中国明朝末嘉善(今属浙江省嘉兴市)人,明朝末年的著名散文作家。是当地有名的秀才,也是一代明臣魏大中的长子,一生未做过官,好学善文,著有《茅檐集》。被清代人张潮收入《虞初新志》的《核舟记》,是其代表作。
天台生困暑,夜卧絺帷中,童子持翣飏于前,适甚就睡。久之,童子亦睡,投翣倚床,其音如雷。生惊寤,以为风雨且至也。抱膝而坐,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,如歌如诉,如怨如慕,拂肱刺肉,扑股面。毛发尽竖,肌肉欲颤;两手交拍,掌湿如汗。引而嗅之,赤血腥然也。大愕,不知所为。蹴童子,呼曰:“吾为物所苦,亟起索烛照。”烛至,絺帷尽张。蚊数千,皆集帷旁,见烛乱散,如蚁如蝇,利嘴饫腹,充赤圆红。生骂童子曰:“此非吾血者耶?尔不谨,蹇帷而放之入。且彼异类也,防之苟至,乌能为人害?”童子拔蒿束之,置火于端,其烟勃郁,左麾右旋,绕床数匝,逐蚊出门,复于生曰:“可以寝矣,蚊已去矣。”
生乃拂席将寝,呼天而叹曰:“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?”
童子闻之,哑而笑曰:“子何待己之太厚,而尤天之太固也!夫覆载之间,二气絪緼,赋形受质,人物是分。大之为犀象,怪之为蛟龙,暴之为虎豹,驯之为麋鹿与庸狨,羽毛而为禽为兽,裸身而为人为虫,莫不皆有所养。虽巨细修短之不同,然寓形于其中则一也。自我而观之,则人贵而物贱,自天地而观之,果孰贵而孰贱耶?今人乃自贵其贵,号为长雄。水陆之物,有生之类,莫不高罗而卑网,山贡而海供,蛙黾莫逃其命,鸿雁莫匿其踪,其食乎物者,可谓泰矣,而物独不可食于人耶?兹夕,蚊一举喙,即号天而诉之;使物为人所食者,亦皆呼号告于天,则天之罚人,又当何如耶?且物之食于人,人之食于物,异类也,犹可言也。而蚊且犹畏谨恐惧,白昼不敢露其形,瞰人之不见,乘人之困怠,而后有求焉。今有同类者,啜栗而饮汤,同也;畜妻而育子,同也;衣冠仪貌,无不同者。白昼俨然,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,吮其膏而盬其脑,使其饿踣于草野,流离于道路,呼天之声相接也,而且无恤之者。今子一为蚊所,而寝辄不安;闻同类之相,而若无闻,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?”
天台生于是投枕于地,叩心太息,披衣出户,坐以终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