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本水乡士,闭门江海隅。时逢世道泰,蹇足步高衢。
名成宦虽立,效微功日疏。入仕乘肥马,出守拥高车。
关门游昔吏,迁亭有故书。江派资贤牧,宗英出建旟。
不劳王布鼓,无赖露田车。弼政非责实,求名已课虚。
长卿病犹在,修龄疾未祛。讵知亭长肉,宁挂府丞鱼。
不能未能止,内讼惭诸已。黾勉从王事,纚舟出淮泗。
朋故远追寻,暝宿清江阴。明旦一分手,翻飞各异林。
归舟随岸曲,犹闻歌棹音。行者日超远,谁见别离心。
夕次冽洲岸,明登慈姥岑。水流多回复,余归良未寻。
江关寒事早,夜露伤秋草。心属姑苏台,目送邯郸道。
葭苇日苍苍,亲知慎早凉。刘兄消渴病,休摄戒无良。
殷弟癫眩疾,行止避风霜。刘侯有馀冷,宜饵陟厘方。
伏子多风咳,门冬幸易将。率更爱雅体,体弱思自强。
吏曹勉玉润,讽议勖金相。比部多暇日,奚用肆龙章。
建德何为者,无堕无人乡。记室朋从暇,露蝎附行商。
议曹坐朝罢,尺板嗣徽芳。双栖成独宿,俱飞忽异翔。
眷言思亲友,沉思结中肠。追惟畴昔时,朝府多欢暇。
薄暮尘埃静,飞盖遥相迓。李郭或同舟,潘夏时方驾。
娱谈终美景,敷文永清夜。促膝岂异人,戚戚皆朋娅。
今者一乖离,漼然心事差。山川望犹近,便似隔天涯。
玉躬子加护,昭质余未亏。八行思自勉,一札望来仪。
(470—526)南朝梁吴郡吴人,字佐公。陆慧晓子。少勤学,善属文。杜绝往来,昼夜读书数岁。年十七,举州秀才。与兄陆僚、陆任并有美名,时称三陆。与沈约、谢朓等共为齐竟陵王萧子良西邸八友。梁武帝天监初,为右军安成王主簿。武帝爱其才,命撰《新漏刻铭》、《石阙铭记》。累迁扬州大中正,太常卿。有文集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